和製漢語
和製漢語,又名日製漢語、東語、東譯,謂日本人所訂漢語之學術字也。其製作本乎漢文,而參酌今語、俗語,或染和風。詞義則西學東漸以還,西學之名謂也。及十九稘末,流行中華、三韓、越南之間。當是時,有維新尚西化者,每用東文,卒成風氣。
所謂「漢語詞」,在日語用音讀,取法古文;而「和語詞」不然,雖書漢字,或兼假名,有非漢解者也。和製漢語,亦不乏東語之染化。
歐名之譯,古語每不足,縱象胥才俊,尚翻度無以。非新名詞,將不得其門徑。然雖新也,又二分焉,如「哲學、文化、固體、進化」等,「純和製漢語」也,古之所未有;如「革命、自由、階級、主義」,「半和製漢語」也,其字則古語有之,其義則西學奪席。詳而言之,其改造漢語者,如「社會」譯「society」,廣之者也;「經濟」譯「economy」,狹之者也;以「自由」為「freedom」者,玄之也;轉「共和」為「republic」者,變之也。或本漢文造新,不見于古書,而猶以漢語解者,如「電話、名詞、生態」者,即純然新詞。亦有宛字譯音,如「淋巴、浪漫、獨乙、型録、壽司」者。更有西文綴繫之字,如「ism」為「主義」,「ic、ty」為「的」,「ize」為「化」者,有取文法,而進乎歐化矣。
判定
[纂]今東亞所通行之語,本諸《萬國公法》、《海國圖志》、《英華字典》等書者,多華譯之新詞也,時未流行,而採納於日本,後乃回傳,則非和製。或如「絕對、相對、時間、空間、廣義、狹義」者,佛典中時時見之,但日人取以譯西學,而用意無改,亦非東文明矣。然有難斷者焉:如「細胞」,首見於宇田川榕菴《植学啓原》,而後李善蘭譯《植物學》亦用之。學界或稱李善蘭未讀日本書,故「細胞」者李氏自譯。又「化學」一名,華人推之徐壽,東人以為川本幸民。
今學界謂新名詞非和製漢語者,曰華製新漢語,而嚴譯、傳教士之譯語皆其選。
名譯
[纂]東譯名家,大抵時之鴻儒,若杉田玄白、井上哲次郎、市川清流、西周、福澤諭吉、福地櫻痴、中江兆民、森鴎外、夏目漱石,云云。
讚同
[纂]東譯來華,而褒貶不一。尚之者,則梁啟超、王國維、魯迅、孫文、毛澤東等。王國維作《論新學語之輸入》,言「近年文學上有一最著之現象,則新語之輸入是也」。後倡東譯,以抗嚴譯,謂「日本之學者既先我而定之矣,則沿而用之,何不可之有?」又「且日人之定名,亦非苟焉而已,經專門數十家之考究,數十年之改正,以有今日者也」。梁啟超亡日本,學東文,譯新書,作《學日本文之益處》及《和文漢讀法》,嘗言:「日本自維新以後,銳意西學,所翻彼中之書,要者略備,其本國新著之書,亦多可觀。今誠能習日文以譯日書,用力甚鮮,而獲力甚鉅」。然梁氏之於東語也,文則極用之,詩則不然。孫中山反清,但自云「造反」,及讀日本報章,見呼「revolution」曰「革命」,甚喜之,乃從。至整風運動時,毛澤東力改中共文風,倡外國學名,而和製漢語尤多。魯迅亦嘗謂漢語不足,必藉詞,即和譯,故文集中多見也。
梗議
[纂]下之者,則張之洞、嚴復、林紓、章太炎、彭文祖是也。昔汪榮寶留日歸國,與葉瀾集和譯,為《新爾雅》,風行一時。薦於學部司員,張之洞指其名曰:「是輕薄子,不可用」。又嘗令幕僚路孝植擬辦學大綱,見其書「健康」一語,勃然大怒,擲還,曰:「健康乃日本名詞,用之殊覺可恨。」路氏答曰:「名詞亦日本名詞,用之尤覺可恨。」張之洞難應,後改稱「日本土语」(名詞非東譯也,傳聞有差)。及官學部,作《湊定學堂章程·學務綱要》,云:「日本各種名詞,其古雅確當者固多,然其與中國文字不宜者亦復不少。近日少年習氣,每喜於文字間襲用外國名詞諺語,如團體、國魂、膨脹、舞台、代表等字,固欠雅馴;即犧牲、社會、影響、機關、組織、衝突、運動等字,雖皆中國所習見,而取義與中國舊解迥然不同,迂曲難曉;又如報告、困難、配當、觀念等字,意雖可解,然並非必需此字,捨熟求生,徒令閱者界說參差,於辦事亦多窒礙。」又言:「夫敘事述理,中國自有通用名詞,何必拾人牙慧。又若外國文法,或虛實字義倒裝,或敘說繁複曲折,令人費解,亦所當戒。倘中外文法參用雜糅,久之必漸將中國文法字義盡行改變,恐中國之學術風教亦將隨之俱亡矣。」嚴復主「編訂名詞館」,欲統新名詞而一之,後效不彰,而嚴譯亦多廢矣。光緒三十一年,復通書曹典球,謂「大抵翻譯之事,從其原文本書下手者,已隔一塵,若數轉為譯,則源遠益分,未必不害,故不敢也。頗怪近世人爭趨東學,往往入者主之,則以謂實勝西學。通商大埠廣告所列,大抵皆從東文來。夫以華人而從東文求西學,謂之慰情勝無,猶可說也;至謂勝其原本之睹,此何異睹西子於圖畫,而以為美於真形者乎?俗說之誖常如此矣!」留日學生彭文祖,作《盲人瞎馬新名詞》,斥東語「不倫不類」,而用之者「恬不知恥」,更臚列新詞數十,詳為改譯。章太炎作《國故論衡》,稱「哲學者,名不雅故,縉紳先生難言之。」後倡國粹主義,文宗魏晉,於民初極盛一時。林紓譯《拊掌錄》,跋之曰:「吾中國百不如人,獨文字一門,差足自立,今又以新名辭盡奪其故,是并文字而亦亡之矣。嗟夫!」後《中華大字典》出,使紓為序,倡言「由政府設局,製新名詞,擇其醇雅可與外國之名詞通者,加以界說,以惠學者,則後來譯律譯史譯工藝生植諸書,可以彼此不相齟齬,為益不更溥乎?」
兼查
[纂]参
[纂]- 黃克武《嚴復與近代中國文化轉型》
- 石雲艷《梁啟超與漢語中的外來語》
- 陳生保《中国語の中の日本語》
- 嚴復《嚴復詩文全集》
- 王彬彬《現代漢語中日語外來語問題》
- 馮天瑜《新語探源》
- 實藤惠秀《中國人留學日本史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