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玄齡
秦邸智囊
[纂]玄齡博覽書史,工草隸,善屬文。嘗從其父至京師,時天下甯晏,論者咸以國祚方永,玄齡乃避左右告父曰:「隋帝本無功德,但誑惑黔黎,不爲後嗣長計,混諸嫡庶,使相傾奪,諸後籓枝,競崇淫侈,終當內相誅夷,不足保全家國。今雖清平,其亡可翹足而待。」彥謙驚而異之。年十八,本州舉進士,授羽騎尉。吏部侍郎高孝基素稱知人,見之深相嗟挹,謂裴矩曰:「僕閱人多矣,未見如此郎者。必成偉器,但恨不睹其聳壑淩霄耳。」
後補隰城尉,會義旗入關,唐太宗徇地渭北,玄齡杖策謁於軍門,溫彥博又薦焉。太宗一見,便如舊識,署渭北道行軍記室參軍。玄齡既遇知己,罄竭心力,知無不爲。賊寇毎平,眾人競求珍玩,玄齡獨先收人物,致之幕府。及有謀臣猛將,皆與之潛相申結,各盡其死力。
既而隱太子見太宗勳德尤盛,轉生猜間。太宗嘗至隱太子所,食中毒而歸,府中震駭,計無所出。玄齡因謂長孫無忌曰:「今嫌隙已成,禍機將發,天下恟恟,人懷異志。變端一作,大亂必興,非直禍及府朝,正恐傾危社稷。此之際會,安可不深思也!僕有愚計,莫若遵周公之事,外甯區夏,內安宗社,申孝養之禮。古人有云『爲國者不顧小節』,此之謂歟!孰若家國淪亡,身名俱滅乎?」無忌曰:「久懷此謀,未敢披露,公今所説,深會宿心。」無忌乃入白之。太宗召玄齡謂曰:「阽危之兆,其跡已見,將若之何?」對曰:「國家患難,今古何殊。自非睿聖欽明,不能安輯。大王功蓋天地,事鍾壓紐,神贊所在,匪藉人謀。」因與府屬杜如晦同心戮力。仍隨府遷授秦王府記室,封臨淄侯。又以本職兼陝東道大行台考功郎中,加文學館學士。玄齡在秦府十餘年,常典管記,毎軍書表奏,駐馬立成,文約理贍,初無稿草。高祖嘗謂侍臣曰:「此人深識機宜,足堪委任。毎爲我兒陳事,必會人心,千里之外,猶對面語耳。」
隱太子以玄齡、如晦爲太宗所親禮,甚惡之,譖之於高祖,由是與如晦並被驅斥。隱太子將有變也,太宗令長孫無忌召玄齡及如晦,令衣道士服,潛引入閣計事。及太宗入春宮,擢拜太子右庶子,賜絹五千匹。
房謀治世
[纂]貞觀元年,代蕭瑀爲中書令。論功行賞,以玄齡及長孫無忌、杜如晦、尉遲敬德、侯君集五人爲第一,進爵邢國公,賜實封千三百戸。太宗因謂諸功臣曰:「朕敘公等勳效,量定封邑,恐不能盡當,各許自言。」皇從父淮安王神通進曰:「義旗初起,臣率兵先至。今房玄齡、杜如晦等刀筆之吏,功居第一,臣竊不服。」上曰:「義旗初起,人皆有心。叔父雖率得兵來,未嘗身履行陣。山東未定,受委專征,竇建德南侵,全軍陷沒。及劉黑闥翻動,叔父望風而破。今計勳行賞,玄齡等有籌謀帷幄、定社稷之功,所以漢之蕭何,雖無汗馬,指蹤推轂,故得功居第一。叔父於國至親,誠無所愛,必不可緣私,濫與功臣同賞耳。」初,將軍丘師利等咸自矜其功,或攘袂指天,以手畫地,及見神道理屈,自相謂曰:「陛下以至公行賞,不私其親,吾屬何可妄訴?」
三年,拜太子少師,固讓不受,攝太子詹事,兼禮部尚書。明年,代長孫無忌爲尚書左僕射,改封魏國公,監修國史。既任總百司,虔恭夙夜,盡心竭節,不欲一物失所。聞人有善,若己有之。明達吏事,飾以文學,審定法令,意在寬平。不以求備取人,不以己長格物,隨能收敘,無隔卑賤。論者稱爲良相焉。或時以事被譴,則累日朝堂,稽顙請罪,悚懼踧踖,若無所容。
九年,護高祖山陵制度,以功加開府儀同三司。十一年,與司空長孫無忌等十四人並代襲刺史,以本官爲宋州刺史,改封梁國公,事竟不行。十三年,加太子少師,玄齡頻表請解僕射,詔報曰:「夫選賢之義,無私爲本;奉上之道,當仁是貴。列代所以弘風,通賢所以協德。公忠肅恭懿,明允篤誠。草昧霸圖,綢繆帝道。儀刑黃閣,庶政惟和;輔翼春宮,望實斯著。而忘彼大體,徇茲小節,雖恭教諭之職,乃辭機衡之務,豈所謂弼予一人,共安四海者也?」玄齡遂以本官就職。時太子承乾將行拜禮,備儀以待之,玄齡深自卑損,不敢修謁,遂歸於家,有識者莫不重其崇讓。
恭謹壽終
[纂]玄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,女爲韓王妃,男遺愛尚高陽公主,實顯貴之極,頻表辭位,優詔不許。十六年,又與士廉等同撰《文思博要》成,錫賚甚優。進拜司空,仍綜朝政,依舊監修國史。玄齡抗表陳讓,太宗遣使謂之曰:「昔留侯讓位,竇融辭榮,自懼盈滿,知進能退,善鑑止足,前代美之。公亦欲齊蹤往哲,實可嘉尚。然國家久相任使,一朝忽無良相,如失兩手。公若筋力不衰,無煩此讓。」玄齡遂止。
十八年,與司徒長孫無忌等圖形於淩煙閣,讚曰:「才兼藻翰,思入機神。當官勵節,奉上忘身。」太子治居春宮,加玄齡太子太傅,仍知門下省事,監修國史如故。尋以撰高祖、太宗實錄成,降璽書褒美,賜物一千五百段。其年,玄齡丁繼母憂去職,特敕賜以昭陵葬地。未幾,起復本官。太宗親征高句麗,命玄齡留守京師,手詔曰:「公當蕭何之任,朕無西顧之憂矣。」軍戎器械,戰士糧廩,並委令處分發遣。玄齡屢上言敵不可輕,尤宜誡慎。
尋與中書侍郎褚遂良受詔重撰《晉書》,於是奏取太子左庶子許敬宗、中書舍人來濟、著作郎陸元仕、劉子翼、前雍州刺史令狐德棻、太子舍人李義府、薛元超、起居郎上官儀等八人,分功撰錄,以臧榮緒《晉書》爲主,參考諸家,甚爲詳洽。然史官多是文詠之士,好採詭謬碎事,以廣異聞;又所評論,競爲綺豔,不求篤實,由是頗爲學者所譏。唯李淳風深明星曆,善於著述,所修《天文》、《律曆》、《五行》三志,最可觀採。太宗自著宣、武二帝及陸機、王羲之四論,於是總題云「御撰」。至二十年,書成,凡一百三十捲,詔藏於秘府,頒賜加級各有差。
二十三年,駕幸玉華宮,時玄齡舊疾發,詔令臥總留臺。及漸篤,追赴宮所,乘擔輿入殿,將至御座乃下。太宗對之流涕,玄齡亦感咽不能自勝。敕遣名醫救療,尚食毎日供禦膳。若微得減損,太宗即喜見顏色;如聞增劇,便爲改容悽愴。玄齡因謂諸子曰:「吾自度危篤,而恩澤轉深,若孤負聖君,則死有餘責。當今天下清謐,咸得其宜,唯東討高麗不止,方爲國患。主上含怒意決,臣下莫敢犯顏;吾知而不言,則銜恨入地。」遂抗表諫之。
太宗乃謂玄齡子婦高陽公主曰:「此人危惙如此,尚能憂我國家。」後疾增劇,遂鑿苑牆開門,累遣中使候問。太宗又親臨,握手敘別,悲不自勝,太子治亦就之與之訣。尋卒,年七十。廢朝三日,追諡曰文昭,陪葬昭陵。高宗嗣位,詔配享太宗廟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