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武中興
王莽地皇三年。初,長沙定王發生舂陵節侯買,買生戴侯熊渠,熊渠生考侯仁。仁以南方卑溼,徙封南陽之白水鄉,與宗族往家焉。仁卒,子敞嗣,值莽篡位,國除。節侯少子外為鬱林太守,外生鉅鹿都尉回,回生南頓令欽。欽娶湖陽樊重女,生三男:演、仲、秀。兄弟早孤,養於叔父良。演性剛毅,慷慨有大節,自莽纂漢,常憤憤,懷復社稷之慮,不事家人居業,傾身破產,交結天下雄俊。秀隆準日角,性勤稼穡。演常非笑之,比於高祖兄仲。秀姊元為新野鄧晨妻,秀嘗與晨俱過穰人蔡少公,少公頗學圖讖,言:「劉秀當為天子」。或曰:「是國師公劉秀乎?」秀戲曰:「何用知非僕邪?」坐者皆大笑,晨心獨喜。
宛人李守姓星曆,讖記,為莽宗卿師,嘗謂其子通曰:「劉氏當興,李氏為輔。」及新市、平林兵起,南陽騷動,通從弟軼謂通曰:「今四方擾亂,漢當復興。南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,可與謀大事。」通笑曰:「吾意也。」會秀賣谷於宛,通遣軼往迎秀,與相見,因具言讖文事,與相要結,定謀議。通欲以立秋材官都試騎士日,劫前隊大夫甄阜及屬正梁丘賜,因以號令大眾,使軼與秀歸舂陵舉兵以相應。於是演召諸豪傑計議曰:「王莽暴虐,百姓分崩。今枯旱連年,兵革並起,此亦天亡之時,復高祖之業,定萬世之秋也。」眾皆然之。於是分遣親客於諸縣起兵,演自發舂陵子弟。諸家子弟恐懼,皆亡匿,曰:「伯升殺我。」及見秀綘衣大冠,皆驚曰:「謹厚者亦復為之。」乃稍自安。凡得子弟七八千人,部署賓客,自稱「柱天都部」。秀時年二十八。李通未發,事覺,亡走。父守及家屬坐死者六十四人。
演使族人嘉招說新市、平林兵,與其帥王鳳、陳牧西擊長聚,進屠唐子鄉,又殺湖陽尉。軍中分財物不均,眾恚恨,欲反攻諸劉。秀斂宗人所得物悉以與之,眾乃悅。進拔棘陽,李軼、鄧晨皆將賓客來會。
十一月,劉演欲進攻宛,至小長安聚,與甄阜、梁邱賜戰。時天密霧,漢軍大敗,秀單馬走,遇女弟伯姬,與共騎而奔。前行,復見姊元,趣令上馬,元以手揮曰:「行矣,不能相救,無為兩沒也。」會追兵至,元及三女皆死。演弟仲及宗從死者數十人。
演復收會兵眾,還保棘陽。阜、賜乘勝,留輜重於藍鄉,引精兵十萬南度潢淳,臨沘水,阻兩川間為營,絕後橋,示無還心。新市、平林見漢兵數敗,阜、賜軍大至,各欲解去,演甚患之。會下江兵五千餘人至宜秋,演即與秀及李通俱造其壁,曰:「願見下江一賢將,議大事。」眾推王常。演見常,說以合從之利,常大悟曰:「王莽殘虐,百姓思漢。今劉氏復興,即真主也,誠思出身為用,輔成大功。」演曰:「如事成,豈敢獨饗之哉。」遂與常深相結而去。常還,具為餘將成丹、張邛言之。丹、邛負其眾,曰:「大丈夫既起,當各自為主,何故受人制乎?」常乃徐曉說其將帥曰:「王莽苛酷,積失百姓之心,民之謳吟思漢,非一日也,故使吾屬因此得起。夫民所怨者,天所去也。民所思者,天所與也。舉大事,必當下順民心,上合天意,功乃可成。若負強恃勇,觸情恣欲,雖得天下,必復失之。以秦、項之勢尚至夷覆,況今布衣相聚草澤,以此行之,滅亡之道也。今南陽諸劉舉宗起兵,觀其來議者,皆有深計大慮,王公之才,與之併合,必成大功,此天所以祐吾屬也。」下江諸將雖屈強少識,然素敬常,乃皆謝曰:「無王將軍,吾屬幾陷於不義。」即引兵與漢軍及新市、平林合。於是諸部齊心同力,銳氣益壯。演大饗軍士,設盟約,休卒三日,分為六部。十二月晦,潛師夜起,襲取藍鄉,盡獲其輜重。
淮陽王更始元年春正月甲子朔,漢兵與下江兵共攻甄阜、梁丘賜,斬之,殺士卒二萬餘人。王莽納言將軍嚴尤、秩宗將軍陳茂引兵欲據宛,劉演與戰於淯陽下,大破之,遂圍宛。先是,青、徐賊眾雖數十萬人,訖無文書、號令、旌旗、部曲,及漢兵起,皆稱將軍,攻城略地,移書稱說。莽聞之,始懼。
舂陵戴侯曾孫玄在平林兵中,號「更始將軍」。時漢兵已十餘萬,諸將議以兵多而無所統一,欲立劉氏以從人望。南陽豪傑及王常等皆欲立劉演,而新市、平林將帥樂放縱,憚演威明,貪玄懦弱,先共定策立之,然後召演示其議。演曰:「諸將軍幸欲尊立宗室,甚厚。然今赤眉起青、徐,眾數十萬,聞南陽立宗室,恐赤眉復有所立。王莽未滅而宗室相攻,是疑天下而自損權,非所以破莽也。舂陵去宛三百里耳,遽自尊立,為天下準的,使後人得承吾敝,非計之善者也。不如且稱王以號令,王勢亦足以斬諸將。若赤眉所立者賢,相率而往從之,必不奪吾爵位。若無所立,破莽,降赤眉,然後舉尊號,亦未晚也。」諸將多曰:「善」張卬拔劍擊地曰:「疑事無功。今日之議,不得有二。」眾皆從之。二月辛巳朔,設壇場於淯水上沙中,玄即皇帝位。南面立,朝羣臣,羞愧流汗,舉手不能言。於是大赦,改元,以族父良為國三老,王匡為定國上公,王鳳為成國上公,朱鮪為大司馬,劉演為大司徒,陳牧為大司空,餘皆九卿、將軍。由是豪傑失望,多不服。
三月,王鳳與太常、偏將軍劉秀等徇昆陽、定陵、郾,皆下之。
王莽聞嚴尤、陳茂敗,乃遣司空王邑馳傳,與司徒王尋發兵平定山東,徵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備軍吏,以長人巨母霸為壘尉,又驅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。邑至洛陽,州郡各選精兵,牧守自將,定會者四十二萬人,號百萬,餘在道者,旌旗、輜重千里不絕。夏五月,尋、邑南出潁川,與嚴尤、陳茂合。
諸將見尋、邑兵盛,皆反走入昆陽,惶怖,憂念妻孥,欲散歸諸城。劉秀曰:「今兵谷既少,而外寇強大,併力御之,功庶可立,如欲分散,勢無俱全。且宛城未拔,不能相救,昆陽即拔,一日之間,諸部亦滅矣。今不同心膽共舉功名,反欲守妻子、財物邪?」諸將怒曰:「劉將軍何敢如是。」秀笑而起。會候騎還,言:「大兵且至城北,軍陳數百里,不見其後。」諸將素輕秀,及迫急,乃相謂曰:「更請劉將軍計之。」秀復為圖畫成敗,諸將皆曰:「諾」時城中唯有八九千人,秀使王鳳與廷尉、大將軍王常守昆陽,夜與五威將軍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,於外收兵。
時莽兵到城下者且十萬,秀等幾不得出。尋、邑縱兵圍昆陽,嚴尤說邑曰:「昆陽城小而堅,今假號者在宛,亟進大兵,彼必奔走。宛敗,昆陽自服。」邑曰:「吾昔圍翟義,坐不生得,以見責讓。今將百萬之眾,遇城而不能下,非所以示威也。當先圍此城,蹀血而進,前歌後舞,顧不快邪?」遂圍之城十重,列營百數,鉦鼓之聲聞數十里。或為地道、衝輣撞城,積弩亂髮,矢下如雨,城中負戶而汲。王鳳等乞降,不許。尋、邑自以功在漏刻,不以軍事為憂。嚴尤曰:「兵法圍城為之闕,宜使得逸出,以怖宛下。」邑又不聽。
棘陽守長岑彭與前隊貳嚴說共守宛城,漢兵攻之數月,城中人相食,乃舉城降。更始入都之。諸將欲殺彭,劉演曰:「彭,郡之大吏,執心堅守,是其節也。今舉大事,當表義士,不如封之。」更始乃封彭為歸德侯。
劉秀至郾、定陵,悉發諸營兵。諸將貪惜財物,欲分兵守之。秀曰:「今若破敵,珍寶萬倍,大功可成。如為所敗,首領無餘,何財物之有。」乃悉發之。六月己卯朔,秀與諸營俱進,自將步騎千餘為前鋒,去大軍四五里而陳。尋、邑亦遣兵數千合戰,秀奔之,斬首數十級。諸將喜曰:「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,今見大敵勇,甚可怪也。且復居前,請助將軍。」秀復進,尋、邑兵怯,諸部共乘之,斬首數百千級。連勝,遂前,諸將膽氣益壯,無不一當百。秀乃與敢死者三千人,從城西水上衝其中堅。尋、邑易之自將萬餘人行陳,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,獨迎與漢兵戰,不利,大軍不敢擅相救。尋、邑陳亂,漢兵乘銳崩之,遂殺王尋。城中亦鼓譟而出,中外合勢,震呼動天地,莽兵大潰,走者相騰踐,伏屍百餘里。會大雷風,屋瓦皆飛,雨下如注,滍川盛溢,虎豹皆股戰,士卒赴水溺死者以萬數,水為不流。王邑、嚴尤、陳茂輕騎乘死人渡水逃去,盡獲其軍實輜重,不可勝算,舉之連月不盡,或燔燒其餘。士卒奔走,各還其郡,王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洛陽。關中聞之震恐。於是海內豪傑翕然響應,皆殺其牧守,自稱將軍,用漢年號,以待詔命,旬月之間,遍於天下。
劉秀復徇潁川,攻父城不下,屯兵巾車鄉。潁川郡掾馮異監五縣。為漢兵所獲。異曰:「異有老母在父城,願歸,據五城以效功報德。」秀許之。異歸,謂父城長苗萌曰:「諸將多暴橫,獨劉將軍所到不虜略。觀其言語舉止,非庸人也。」遂與萌率五縣以降。
新市、平林諸將以劉演兄弟威名益盛,陰勸更始除之。秀謂演曰:「事欲不善。」演笑曰:「常如是耳。」更始大會諸將,取演寶劍視之,繡衣御史申徒建隨獻玉玦,更始不敢發。演舅樊宏謂演曰:「建得無有范增之意乎?」演不應。李軼初與演兄弟善,後更諂事新貴。秀戒演曰:「此人不可覆信。」演不從。演部將劉稷勇冠三軍,聞更始立,怒曰:「本起兵圖大事者,伯升兄弟也。今更始何為者邪?」更始以稷為抗威將軍,稷不肯拜。更始乃與諸將陳兵數千人先收稷,將誅之,演固爭。李軼、朱鮪因勸更始並執演,即日殺之,以族兄光祿勳賜為大司徒。秀聞之,自父城馳詣宛謝。司徒官屬迎吊秀,秀不與交私語,惟深引過而已,未嘗自伐昆陽之功,又不敢為演服喪,飲食言笑如平常。更始以是慚,拜秀為破虜大將軍,封武信侯。
更始遣王匡攻洛陽,申屠建李鬆攻武關,京兆諸縣及城中共起兵殺王莽。事見《王莽篡漢》。王匡拔洛陽,生縛莽太師王匡、哀章,皆斬之。
更始將都洛陽,以劉秀行司隸校尉,使前整修宮府。秀乃置僚屬,作文移,從事司察,一如舊章。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,見諸將過,皆冠幘而服婦人衣,莫不笑之。及見司隸僚屬,皆歡喜不自勝,老吏或垂涕曰:「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。」由是識者皆屬心焉。
更始北都洛陽,分遣使者徇郡國,曰:「先降者復爵位」。使者至上谷,上谷太守扶風耿況迎,上印綬,使者納之,一宿,無還意。功曹寇恂勒兵入見使者,請之,使者不與,曰:「天王使者,功曹欲脅之邪?」恂曰:「非敢脅使君,竊傷計之不詳也。今天下初定,使君建節銜命,郡國莫不延頸傾耳。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,將復何以號令他郡乎?」使者不應。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,況至,恂進取印綬帶況。使者不得已,乃承製詔之,況受而歸。
更始欲令親近大將徇河北,大司徒賜言:「諸家子獨有文叔可用。」朱鮪等以為不可,更始狐疑,賜深勸之,更始乃以劉秀行大司馬事,持節北度河,鎮慰州郡。
以大司徒賜為丞相,令先入關修宗廟、宮室。
大司馬秀至河北,所過郡縣,考察官吏,黜陟能否,平遣囚徒,除王莽苛政,復漢官名。吏民喜悅,爭持牛酒迎勞,秀皆不受。
南陽鄧禹杖策追秀,及於鄴。秀曰:「我得專封拜,生遠來,寧欲仕乎?」禹曰:「不願也。」秀曰:「即如是,何欲為。」禹曰:「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,禹得效其尺寸,垂功名於竹帛耳。」秀笑,因留宿間語。禹進說曰:「今山東未安,赤眉、青犢之屬動以萬數。更始既是常才,而不自聽斷,諸將皆庸人屈起,志在財幣,爭用威力,朝夕自快而已,非有忠良明智,深慮遠圖,欲尊主安民者也。歷觀往古聖人之興,二科而已,天時與人事也。今以天時觀之,更始既立而災變方興。以人事觀之,帝王大業非凡夫所任,分崩離析,形勢可見。明公雖建藩輔之功,猶恐無所成立也。況明公素有盛德大功,為天下所向服,軍政齊肅,賞罰明信。為今之計,莫如延攬英雄,務悅民心,立高祖之業,救萬民之命,以公而慮,天下不足定也。」秀大悅,因令禹常宿止於中,與定計議。每任使諸將,多訪於禹,皆當其才。
秀見兄演之死,每獨居輒不御酒肉,枕蓆有涕泣處。主簿馮異獨叩頭寬譬,秀止之曰:「卿勿妄言。」異因進說曰:「更始政亂,百姓無所依戴。夫人久饑渴,易為充飽。今公專命方面,宜分遣官屬徇行郡縣,宣佈惠澤。」秀納之。騎都尉宋子耿純謁秀於邯鄲,退,見官屬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,遂自結納。
王莽時,長安中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,莽殺之。邯鄲卜者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,立為天子,移檄州郡,趙國以北,遼東以西,皆望風響應。二年春正月,大司馬秀以王郎新盛,乃北徇薊。
申屠建、李鬆自長安迎更始遷都。二月,更始發洛陽。初,三輔豪傑假號誅莽者人人皆望封侯。申屠建既斬王憲,又揚言:「三輔兒大黠,共殺其主。」吏民惶恐,屬縣屯聚,建等不能下。更始至長安,乃下詔大赦,非王莽子,他皆除其罪。於是三輔悉平。
時,長安唯未央宮被焚,其餘宮室、供帳、倉庫、官府皆案堵如故,市裏不改於舊。更始居長樂宮,升前殿,郎吏以次列庭中。更始羞怍,俛首刮席,不敢視。諸將後至者,更始問:「虜掠得幾何。」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,驚愕相視。
李鬆與棘陽趙萌說更始「宜悉王諸功臣。」朱鮪爭之,以為「高祖約,非劉氏不王」。更始乃先封諸宗室,祉為定陶王,慶為燕王,歙為元氏王,嘉為漢中王,賜為宛王,信為汝陰王。然後立王匡為沘陽王,王鳳為宜城王,朱鮪為膠東王,王常為鄧王,申屠建為平氏王,陳牧為陰平王,衛尉大將軍張卬為淮陽王,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,尚書胡殷為隨王,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,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,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,驃騎大將軍宗佻為潁陰王,尹尊為郾王。唯朱鮪辭不受,乃以鮪為左大司馬。宛王賜為前大司馬,使與李軼等鎮撫關東。又使李通鎮荊州,王常行南陽太守事。以李鬆為丞相,趙萌為右大司馬,共秉內任。
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,故委政於萌,日夜飲燕後庭,羣臣欲言事,輒醉不能見,時不得已,乃令侍中坐帷內與語。韓夫人尤嗜酒,每侍飲,見常侍奏事,輒怒曰:「帝方對我飲,正用此時持事來邪?」起,抵破書案。趙萌專權,生殺自恣。郎吏有說萌放縱者,更始怒,拔劍擊之,自是無敢復言。以至羣小、膳夫皆濫授官爵,長安為之語曰:「竈下養,中郎將。爛羊胃,騎都尉。爛羊頭,關內侯。」軍師將軍李淑上書諫曰:「陛下定業,雖因下江、平林之勢,斯蓋臨時濟用,不可施之既安。唯名與器,聖人所重。今加非其人,望其裨益萬分,猶緣木求魚,升山採珠。海內望此,有以窺度漢祚。」更始怒,囚之。諸將在外者皆專行誅賞,各置牧守,州郡交錯,不知所從。由是關中離心,四海怨叛。
耿況遣其子弇奉奏詣長安,弇時年二十一。行至宋子,會王郎起,弇從吏孫倉、衛包曰:「劉子輿,成帝正統,舍此不歸,遠行安之。」弇按劍曰:「子輿弊賊,卒為降虜耳。我至長安,與國家陳漁陽、上谷兵馬,歸發突騎以轔烏合之眾,如摧枯折腐耳。觀公等不識去就,族滅不久也。」倉、包遂亡,降王郎。
弇聞大司馬秀在盧奴,乃馳北上謁,秀留署長史,與俱北至薊。王郎移檄購秀十萬戶,秀令功曹令史潁川王霸至市中募人擊王郎,市人皆大笑,舉手邪揄之,霸慚懅而反。秀將南歸,耿弇曰:「今兵從南方來,不可南行。漁陽太守彭寵,公之邑人。上谷太守,即弇父也。發此兩郡,控弦萬騎,邯鄲不足慮也。」秀官屬腹心皆不肯,曰:「死尚南首,奈何北行入囊中。」秀指弇曰:「是我北道主人也。」
會故廣陽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郎,城內擾亂,言邯鄲使者方到,二千石以下皆出迎。於是秀趣駕而出,至南城門,門已閉,攻之得出,遂晨夜南馳,不敢入城邑,舍食道旁。至蕪蔞亭,時天寒烈,馮異上豆粥。至饒陽,官屬皆乏食。秀乃自稱邯鄲使者,入傳舍,傳吏方進食,從者饑,爭奪之。傳吏疑其僞,乃椎鼓數十通,紿言:「邯鄲將軍至」,官屬皆失色。秀升車欲馳,既而懼不免,徐還坐,曰:「請邯鄲將軍入。」久,乃駕去。晨夜兼行,蒙犯霜雪,面皆破裂。
至下曲陽,傳聞王郎兵在後,從者皆恐。至滹沱河,侯吏還白「河水流澌,無船,不可濟」。秀使王霸往視之。霸恐驚眾,欲且前,阻水還,即詭曰:「冰堅可度。」官屬皆喜。秀笑曰:「候吏果妄語也。」遂前,比至河,河冰亦合,乃令王霸護度,未畢數騎而冰解。至南宮,遇大風雨,秀引車入道傍空舍,馮異抱薪,鄧禹爇火,秀對竈燎衣。馮異復進麥飯。
進至下博城西,惶惑不知所之。有白衣老父在道旁,指曰:「努力,信都郡為長安城守,去此八十里。」秀即馳赴之。是時郡國皆已降王郎,獨信都太守南陽任光、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從。光自以孤城獨守,恐不能全,聞秀至,大喜,吏民皆稱萬歲。邳肜亦自和戎來會。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,西還長安。邳肜曰:「吏民歌吟思漢久矣,故更始舉尊號而天下向應,三輔清宮除道以迎之。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勢,驅集烏合之眾,遂振燕、趙之地,無有根本之固。明公奮二郡之兵以討之,何患不克。今釋此而歸,豈徒空失河北,必更驚動三輔,墮損威重,非計之得者也。若明公無復徵伐之意,則雖信都之兵猶難會也。何者。明公既西,則邯鄲勢成,民不肯捐父母、背成主而千里送公,其離散亡逃可必也。」秀乃止。
秀以二郡兵弱,欲入城頭子路、刁子都軍中,任光以為不可。乃發傍縣,得精兵四千人,拜任光為左大將軍,信都都尉李忠為右大將軍,邳肜為後大將軍,和戎太守如故,信都令萬修為偏將軍,皆封列侯。留南陽宗廣領信都太守事,使任光、李忠、萬修將兵以從,邳肜將兵居前。任光乃多作檄文曰:「大司馬劉公將城頭子路、刁子都兵百萬眾從東方來,擊諸反虜。」遣騎馳至鉅鹿界中。吏民得檄,傳相告語。秀投暮入堂陽界,多張騎火,彌滿澤中,堂陽即降。又擊貰縣,降之。城頭子路者,東平爰曾也,寇掠河、濟間,有眾二十餘萬,刁子都有眾六七萬,故秀欲依之。昌城人劉植聚兵數千人據昌城迎秀,秀以植為驍騎將軍。耿純率宗族賓客二千餘人,老病者皆載木自隨,迎秀於育,拜純為前將軍。進攻下曲陽,降之。眾稍合,至數萬人,復北擊中山。耿純恐宗家懷異心,乃使從弟訢宿歸,燒廬舍以絕其反顧之望。秀進拔盧奴,所過發奔命兵,移檄邊郡,共擊邯鄲,郡縣還復響應。時真定王楊起兵附王郎,眾十餘萬,秀遣劉植說楊,楊乃降。秀因留真定,納楊甥郭氏為夫人以結之。進擊元氏、防子,皆下之。至鄗,擊斬王郎將李惲。至柏人,復破郎將李育,育還保城,攻之不下。
南鄭人延岑起兵據漢中,漢中王嘉擊降之,有眾數十萬。校尉南陽賈復見更始政亂,乃說嘉曰:「今天下未定,而太王安守所保,所保得無不可保乎?」嘉曰:「卿言大,非吾任也。大司馬在河北,必能相用。」乃為書薦復及長史南陽陳俊於劉秀。復等見秀於柏人,秀以復為破虜將軍,俊為安集掾。
秀舍中兒犯法,軍市令潁川祭遵格殺之。秀怒,命收遵。主簿陳副諫曰:「明公常欲眾軍整齊,今遵奉法不避,是教令所行也。」乃貰之,以為刺奸將軍,謂諸將曰:「當備祭遵。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,必不私諸卿也。」
或說大司馬秀以守柏人不如定鉅鹿,秀乃引兵東北拔廣阿。秀披輿地圖,指示鄧禹曰:「天下郡國如是,今始乃得其一。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,何也?」禹曰:「方今海內殽亂,人思明君,猶赤子之慕慈母。古之興者在德薄厚,不以大小也。」
薊中之亂,耿弇與劉秀相失,北走昌平,就其父況,因說況擊邯鄲。時王郎遣將徇漁陽、上谷,急發其兵,北州疑惑,多欲從之。上谷功曹寇恂、門下掾閔業說況曰:「邯鄲拔起,難可信向。大司馬,劉伯升母弟,尊賢下士,可以歸之。」況曰:「邯鄲方盛,力不能獨拒,如何」對曰:「今上谷完實,控弦萬騎,可以詳擇去就。恂請東約漁陽,齊心合眾,邯鄲不足圖也。」況然之,遣恂東約彭寵,欲各發突騎二千匹,步兵千人,詣大司馬秀。
安樂令吳漢、護軍蓋延、孤奴令王梁亦勸寵從秀,寵以為然,而官屬皆欲附王郎,寵不能奪。漢出止外亭,遇一儒生,召而食之,問以所聞。生言:「大司馬劉公,所過為郡縣所稱。邯鄲舉尊號者,實非劉氏。」漢大喜,即詐為秀書,移檄漁陽,使生齎以詣寵,令具以所聞說之。會寇恂至,寵乃發步騎三千人,以吳漢行長史,與蓋延、王梁將之,南攻薊,殺王郎大將趙閎。
寇恂還,遂與上谷長史景丹及耿弇將兵俱南,與漁陽軍合,所過擊斬王郎大將、九卿、校尉以下,凡斬首三萬級,定涿郡、中山、鉅鹿、清河、河間凡二十二縣。前及廣阿,聞城中車騎甚眾,丹等勒兵問曰:「此何兵。」曰:「大司馬劉公也。」諸將喜,即進至城下。城中初傳言二郡兵為邯鄲來,眾皆恐。劉秀自登西城樓勒兵問之,耿弇拜於城下,即召入,具言發兵狀。秀乃悉召景丹等入,笑曰:「邯鄲將帥數言我發漁陽、上谷兵,吾聊應言我亦發之,何意二郡良為吾來。方與士大夫共此功名耳。」乃以景丹、寇恂、耿弇、蓋延、吳漢、王梁皆為偏將軍,使還領其兵。加耿況、彭寵大將軍,封況、寵、丹、延皆為列侯。
吳漢為人,質厚少文,造次不能以辭自達,然沈勇有智略。鄧禹數薦之於秀,秀漸親重之。
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討王郎,不能下。秀至,與之合軍,東圍鉅鹿,月餘未下。王郎遣將攻信都,大姓馬寵等開城內之。更始遣兵攻破信都,秀使李忠還,行太守事。王郎遣將倪宏、劉奉率數萬人救鉅鹿,秀逆戰於南蠻,不利。景丹等縱突騎擊之,宏等大敗。秀曰:「吾聞突騎天下精兵,今見其戰,樂可言邪?」
耿純言於秀曰:「久守鉅鹿,士卒疲弊,不如及大兵精銳進攻邯鄲,若王郎已誅,鉅鹿不戰自服矣。」秀從之。夏四月,留將軍鄧滿守鉅鹿,進軍邯鄲,連戰破之。郎乃使其諫大夫杜威請降。威雅稱郎實成帝遺體,秀曰:「設使成帝復生,天下不可得,況詐子輿者乎?」威請求萬戶侯,秀曰:「顧得全身可矣。」威怒而去。秀急攻之二十餘日,五月甲辰,郎少傅李立開門內漢兵,遂拔邯鄲。郎夜亡走,王霸追斬之。秀收郎文書,得吏民與郎交關謗毀者數千章,秀不省,會諸將燒之,曰:「令反側子自安。」
秀部分吏卒各隸諸軍,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。大樹將軍者,偏將軍馮異也,為人謙退不伐,敕吏士非交戰受敵,常行諸營之後。每所止舍,諸將並坐論功,異常獨屏樹下,故軍中號曰:「大樹將軍」。
護軍宛人朱祜言於秀曰:「長安政亂,公有日角之相,此天命也。」秀曰:「召刺奸收護軍。」祜乃不敢復言。
更始遣使立秀為蕭王,悉令罷兵,與諸將有功者詣行在所。遣苗曾為幽州牧,韋順為上谷太守,蔡充為漁陽太守,並北之部。
蕭王居邯鄲宮,晝臥溫明殿,耿弇入,造牀下請間,因說曰:「吏士死傷者多,請歸上谷益兵。」蕭王曰:「王郎已破,河北略平,復用兵何為。」弇曰:「王郎雖破,天下兵革乃始耳。今使者從西方來,欲罷兵,不可聽也。銅馬、赤眉之屬數十輩,輩數十百萬人,所向無前,聖公不能辦也,敗必不久。」蕭王起坐曰:「卿失言,我斬卿。」弇曰:「大王哀厚弇如父子,故敢披赤心。」蕭王曰:「我戲卿耳。何以言之?」弇曰:「百姓患苦王莽,復思劉氏,聞漢兵起,莫不歡喜,如去虎口得慈母。今更始為天子,而諸將擅命于山東,貴戚縱橫於都內,虜掠自恣,元元叩心,更思莽朝,是以知其必敗也。公功名已着,以義征伐,天下可傳檄而定也。天下至重,公可自取,毋令他姓得之。」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,不就徵,始貳於更始。
是時,諸賊銅馬、大肜、高湖、重連、鐵脛、大槍、尤來、上江、青犢、五校、五幡、五樓、富平、獲索等各領部曲,眾合數百萬人,所在寇掠。蕭王欲擊之,乃拜吳漢、耿弇俱為大將軍,持節北發幽州十郡突騎。苗曾聞之,陰敕諸部不得應調。吳漢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,曾出迎於路,漢即收曾,斬之。耿弇到上谷,亦收韋順、蔡充斬之。北州震駭,於是悉發其兵。
秋,蕭王擊銅馬於鄡,吳漢將突騎來會清陽,士馬甚盛,漢悉上兵簿於莫府,請所付與,不敢自私,王益重之。王以偏將軍沛國朱浮為大將軍、幽州牧,使治薊城。銅馬食盡夜遁,蕭王追擊於館陶,大破之。受降未盡,而高湖、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合,蕭王復與大戰於蒲陽,悉破降之,封其渠帥為列侯。諸將未能信賊,降者亦不自安。王知其意,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,自乘輕騎按行部陳。降者更相語曰:「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,安得不投死乎?」由是皆服,悉以降人分配諸將,眾遂數十萬。赤眉別帥與青犢、上江、大肜、鐵脛、五幡十餘萬眾在射犬,蕭王引兵進擊,大破之。南徇河內,河內太守韓歆降。
冬,蕭王將北徇燕、趙,度赤眉必破長安,又欲乘釁並關中而未知所寄,乃拜鄧禹為前將軍,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,遣西入關,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。時朱鮪、李軼、田立、陳僑將兵號三十萬,與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陽。鮑永、田邑在幷州。蕭王以河內險要富實,欲擇諸將守河內者而難其人,問於鄧禹。禹曰:「寇恂文武備足,有牧民御眾之才,非此子莫可使也。」乃拜恂河內太守,行大將軍事。蕭王謂恂曰:「昔高祖留蕭河關中,吾今委公以河內。當給足軍糧,率厲士馬,防遏他兵,勿令北度而已。」拜馮異為孟津將軍,統魏郡、河內兵於河上,以拒洛陽。蕭王親送鄧禹至野王,禹既西,蕭王乃復引兵而北。寇恂調餱糧,治器械以供軍,軍雖遠征,未嘗乏絕。
漢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,鄧禹至箕關,擊破河東都尉,進圍安邑。
夏四月,蕭王北擊尤來、大槍、五幡於元氏,追至北平,連破之。又戰於順水北,乘勝輕進,反為所敗。王自投高岸,遇突騎王豐下馬授王,王僅而得免,散兵歸保范陽。軍中不見王,或云已歿,諸將不知所為。吳漢曰:「卿曹努力。王兄子在南陽,何憂無主。」眾恐懼,數日乃定。賊雖戰勝,而憚王威名,夜,遂引去。大軍復追至安次,連戰,破之。賊退入漁陽,所過虜掠。強弩將軍陳俊言於王曰:「戰無輜重,宜令輕騎出賊前,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,可不戰而殄也。」王然之,遣俊將輕騎馳出賊前,視人保壁堅完者,敕令固守。放散在野者,因掠取之。賊至,無所得,遂散敗。王謂俊曰:「困此虜者,將軍策也。」
馮異遺李軼書,為陳禍福,勸令歸附蕭王。軼知長安已危,而以伯升之死,心不自安,乃報書曰:「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,今軼守洛陽,將軍鎮孟津,俱據機軸,千載一會,思成斷金。唯深達蕭王,願進愚策以佐國安民。」軼自通書之後,不復與異爭鋒,故異得北攻天井關,拔上黨兩城,又南下河南城皋已東十三縣,降者十餘萬。武勃將萬餘人攻諸畔者,異與戰於士鄉下,大破,斬勃。軼閉門不救。異見其信效,具以白王。王報異曰:「季文多詐,人不能得其要領。令移其書告守、尉當警備者。」眾皆怪王宣露軼書。朱鮪聞之,使人刺殺軼,由是城中乖離,多有降者。
朱鮪聞王北征而河內孤,乃遣其將蘇茂、賈彊將兵三萬餘人渡鞏河攻溫。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以綴異。檄書至河內,寇恂即勒軍馳出,並移告屬縣,發兵會溫下。軍吏皆諫曰:「今洛陽兵渡河,前後不絕,宜待眾軍畢集,乃可出也。」恂曰:「溫,郡之藩蔽,失溫則郡不自守。」遂馳赴之。旦日,合戰,而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,恂令士卒乘城鼓譟,大呼而言曰:「劉公兵到。」蘇茂軍聞之,陳動。恂因奔擊,大破之。馮異亦渡河擊朱鮪,鮪走。異與恂追至洛陽,環城一幣而歸。自是洛陽震恐,城門晝閉。
異、恂移檄上狀,諸將入賀,因上尊號。將軍南陽馬武先進曰:「大王執雖謙退,奈宗廟、社稷何。宜先即尊位,乃議征伐。今此誰賊而馳騖擊之乎?」王驚曰:「何將軍出此言。可斬也。」乃引軍還薊。復遣吳漢率耿弇、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,斬首萬三千餘級,遂窮追至浚靡而還。賊散入遼西、遼東,為烏桓、貊人所鈔擊略盡。
都護將軍賈復與五校戰於真定,復傷瘡甚。王大驚曰:「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,為其輕敵也。果然失吾名將。聞其婦有孕,生女邪,我子娶之。生男邪,我女嫁之,不令其憂妻子也。」復病尋愈,追及王於薊,相見甚讙。
還至中山,諸將覆上尊號,王又不聽。行到南平棘,諸將復固請之,王不許。諸將且出,耿純進曰:「天下士大夫捐親戚,棄土壤,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,其計固望攀龍鱗,附鳳翼,以成其所志耳。今大王留時逆眾,不正號位,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,則有去歸之思,無為久自苦也。大眾一散,難可復合。」純言甚誠切,王深感曰:「吾將思之。」
行至鄗,召馮異詣鄗,問四方動靜。異曰:「更始必敗,宗廟之憂在於大王,宜從眾議。」會儒生彊華自關中奉《赤伏符》來詣王,曰:「劉秀髮兵捕不道,四夷雲集龍鬥野,四七之際火為主。」羣臣因復奏請。六月己未,王即皇帝位於鄗南,改元,大赦。
秋七月己亥,帝使吳漢率建義大將軍朱祐等十一將圍朱鮪於洛陽。
諸將圍洛陽數月,朱鮪堅守不下。帝以廷尉岑彭嘗為鮪校尉,令往說之。鮪在城上,彭在城下,為陳成敗。鮪曰:「大司徒被害時,鮪與其謀,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征,誠自知罪深,不敢降。」彭還,具言於帝,帝曰:「舉大事者不忌小怨,鮪今若降,官爵可保,況誅罰乎。河水在此,吾不食言。」彭復往告鮪,鮪從城上下索曰:「必信,可乘此上。」彭趣索欲上,鮪見其誠,即許降。辛卯,朱鮪面縛,與岑彭俱詣河陽。帝解其縛,召見之,復令彭夜送鮪歸城。明旦,與蘇茂等悉其眾出降。拜鮪為平狄將軍,封扶溝侯。
冬十月癸丑,車駕入洛陽,幸南宮,遂定都焉。
二年春正月庚辰,悉封諸功臣為列侯。梁侯鄧禹、廣平侯吳漢皆食四縣。博士丁恭議曰:「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,強幹弱枝,所以為治也。今封四縣,不合法制。」帝曰:「古之亡國,皆以無道,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。」
起高廟於洛陽,四時合祀高祖、太宗、世宗。建社稷於宗廟之右,立郊兆於城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