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藤清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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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藤清正,幼名虎之助,尾張中村人也。其祖父本美濃將,殆於陣,其族因徙尾張。父清忠,鄙人也,早亡。清正依母族而活。

羽柴秀吉既貴,欲壯家族,乃秘養親戚孤幼者於府中。清正母,秀吉母之從妹,貧不能自給,遂攜清正謁秀吉。北政所不能育,偶見清正,喜其憨直,遂索養之,愛如己出。

清正既長,長六尺,多膂力,精槍術,喜聞兵法戰陣事。福島正則者,秀吉門客也,形容雄奇,素以豪勇聞,秀吉以下頗憚之。正則嘗以語侵清正,清正即踴躍擊之。正則倚力與鬥,竟不能下。鬥良久,皆大笑,因痛飲,遂結莫逆之好。秀吉聞之,嘆曰:「是兒竟大奇也。」自是遂特器之。

秀吉之封長濱也,擢清正、正則為近侍,出入皆命持大槍從左右。巡遊所至,吏民莫敢仰視。

秀吉將軍攻鳥取,清正以部曲從其左右。城破,清正未得先登,乃擲槍咆哮,引恨終日。秀吉之攻冠山,清正自請先。秀吉壯之,諾。及戰,清正舞槍赴陣,當者皆披靡。身被三創,斬首數級。既捷,獻首於秀吉前。秀吉喜,益其祿。於是三軍咸服其勇,皆以虎呼之。

天正十年明智光秀叛殺信長。秀吉旋平光秀,因奪織田舊領,遂與柴田勝家構惡。十一年,合戰於賤之岳。秀吉乃命清正、正則將近侍數十輩先。及戰,慷慨呼嘯而前,柴田軍莫敢纓其鋒。秀吉遙見敵旌亂,乃命張左右翼馳之,柴田軍始潰。有山路將監者,柴田宿將也,自騎白馬斷後。清正馳至,與之鬥良久,不能勝。正則鳴鼓壯其意。將監懼,返走,清正因刺殺之。與是三軍振奮,遂破柴田。秀吉聞之,親壯清正輩曰:「賤岳七本槍」。

柴田既滅,秀吉乃益諸將祿。正則年長,得五千石。清正亦以戰功遙封三千石。檄書至,清正奪檄而擲之,罵曰:「吾才力寧下正則邪!」因欲合部曲攻正則。從人諫之者三,方免。及受詔,猶恨恨不已。秀吉近臣石田三成素與清正有隙,聞其事,乃搆陷於秀吉前。秀吉未之信也。清正聞之,遂恨三成切齒。

十三年,清正以軍監從羽柴秀長討長宗我部氏。清正嘗縱部曲掠財貨,所過皆焚壞。一野僧遙見之,徑趨清正前。以掌擊其頂,喝曰:「菩提血海,白蓮槍從。金剛獅子,還不頓悟!」清正落魄,徐拜曰:「願受吾師戒!」僧斥曰:「地獄未空也!」言迄徑去。清正嘿然良久,自是常齋僧而頌佛號,雖處戎馬而不輟。及軍還,盡出囊儲築寺於浪速,專祀其父也。

秀吉既平九州,乃大封諸將以鎮其土。夫肥後國,本龍造寺氏土也。民風素悍,多恥耕作,爭以輕俠為業。諸郡豪俠凡五十二,各以其眾據塢堡。秀吉新得肥後,弗能調其租稅,乃命佐佐成政治其民。成政本柴田降將也,感其恩遇,急欲報之,乃將三千卒橫行國內,見百姓不治理產業者皆殺之,懸首城門,欲以威服國人。百姓大怨,咸攜老幼而投豪帥。成政大怒,勒兵攻塢堡,不克而還。不三日,豪傑隈部親永以城池叛,肥後諸帥紛應之。不旬月,應隈部者無慮二萬。秀吉聞之大怒,乃命成政自剖以謝,別令加藤清正、小西行長各將部曲往鎮之。

小西行長者,本賈人子也,以貨殖仕於秀吉,頗有寵焉。清正以武士自度,特不直行長。行長先入肥後,戰,不利。清正因合大軍後至,逐地壞田地町屋。諸豪傑遂困,漸有降者,清正輒收之。因驅降者攻隈部城,矢石交加,死者相枕藉也。遂下隈本城,斬親永。乃出向降者,盡戮之。死者凡七千人,菊池川為之赤。於是肥後亂平。

秀吉裂肥后土,命清正、行長分治之。清正怒語於家臣曰:「肥後自我輩百戰得之,行長賈子安能分吾勳邪!」方一月,豪傑志歧氏復叛於天草。行長不能勝,乃求援於清正。清正自將部曲往,十日乃平。自是清正益輕行長。

清正嘗乘船涉海,遽遇烈風,流至荒島。朝鮮李舜臣聞之,遣使饋以糧脯,因誡其不得侵朝鮮。清正遂得還。

淀姬新寵於秀吉,甚見寵。諸臣爭以珠玉賂之。北政所素雅潔,惡之,乃別居於庵堂。清正、正則素以母事北政所,每過輒拜之,各訴平事,奉禮如生母。或以讒進秀吉,秀吉未之信也。

文祿元年,秀吉思逞大欲於大明,乃會諸侯兵馬於名護屋,將假朝鮮道。治九軍,分屬清正等輩。三月,加清正、行長為都元帥,石田三成為軍正,對馬島宗氏為導,令其各將部曲襲朝鮮。四月朔,行長下朝鮮釜山,因屠之。清正、黑田長政諸輩各將舟師入朝鮮。

行長既下忠州,乃合諸將議取王京。行長新勝,欲乘輕銳而下之。清正怒曰:「爾潛發而成功,由宗氏諳地理耳,非爾之力。且殿下令予與爾隔日為先鋒,汝背之者何哉?自今日隔日為先鋒,以試其利鈍。」行長徐曰:「已薄其都,不如分路而進,速拔之。」清正嗤之曰:「背軍令,但貪私利,何似賈豎子哉!」行長與之論,不下。清正躁,跳踉如雷,引刀劈行長所奉之天主像。行長素虔於南蠻教,因盛怒,燃銃欲擊清正,鍋島直茂、松浦鎮信急止之,方免。自是,二人相疾入骨。

日軍既下王京,盡焚朝鮮宮室卷藏,乃分兵而北。清正將部曲向咸境道,敗朝鮮將韓克勤。朝鮮民屢襲清正俑道。清正怒,所過盡焚掠。但遇朝鮮人,無老幼皆殺之。時有會寧督獻朝鮮二王子來降,清正拘之於營。清正嘗將五千騎絕圖門江,涉大明境。大明守吏使遊騎抄其後,虛張旌幟以赫之。清正懼道絕,因燒輜重退。

清正將眾嘗入朝鮮野寺,命僧人自縛,唯一僧不動。清正以刃擬其頸,僧神色如常,清正收刃曰:「真高僧也。」遂縱之。後察之,僧號泗溟惟政。檄令朝鮮僧人起兵勤王者,蓋此人也。

二年,大明將李如松受平倭提督號,將遼東四萬騎往救朝鮮。行長與之戰,大潰,日軍震驚,皆返王京。清正畏道絕,亦走。於是朝鮮半壁皆復。秀吉亦恐,乃遣行長臣內藤如安往議談。清正遂還朝鮮王子。日軍退屯海偶。清正諸輩俱還。

秀吉病朝鮮將李舜臣之能。乃與眾人計,欲以舜臣嘗救清正事間殺之。清正慨然進曰:「舜臣者,三國之豪雄也。清正不能及也。武士戰者固以刀戟,奈何以讒特為刃邪!清正雖愚,幸得樓船五百,必擒舜臣!」諫之者三,秀吉弗之聽也。清正怏怏,飲恨終日。

慶長元年,秀吉覆命侵朝鮮。日軍多苦怨,見朝鮮人輒屠之,爭割其耳鼻以邀功。清正旌之所過,雖比丘尼亦不能免於荼。日軍以二十萬師克南原,屠之。

清正虔信三寶,雖從戰陣,亦攜僧侶,解鞍輒命頌佛號。日軍嘗屠城,至夕乃止。清正命僧人頌經。僧曰:「君侯嘗見我佛地獄圖否?」曰:「未之見也。」僧輒以槌指屍場曰:「此即是也。」清正粟然,經卷墜地而弗覺。

九月,大明大軍復至,將軍解生敗黑田長政毛利秀元稽山。日將皆膽喪,急退塢堡而據之。

清正守蔚山一月,不能支,乃夜遁島山;大明元帥麻貴將輕騎往趣,清正設空寨誘而破之。麻貴嘆曰:「吾知兵三十年,不意東瀛亦有能者。」清正復棄城,以其軍與淺野長政父子旋守蔚山,方入城,大明經略楊鎬將大軍暴至,圍之數匝,日夜攻之。戰十晝夜,蔚山五寨俱陷,然大明終不能下之。日軍糧絕,士卒餓斃者無算,存者皆競相食也。清正懼,數遣使間問明將云:「投降可得全不?」後一日,明軍食亦絕。夜,大雪暴至,明卒飢寒,怨憤洶洶。楊鎬懼變,自遁。明軍覺失帥,爭潰,盡走險阻。會日軍援騎數萬至,因追擊之,大明、朝鮮之卒死無算也。清正乃得扶出,業不能人言矣。

初,清正嘗掠朝鮮工匠書籍,日輸日本。秀吉以為善,特嘉其行。小西行長疾之,乃以財貨賂秀吉左右,使言清正驕橫不法事。讒言日聞於秀吉。明將劉鋌嘗以爵祿誘清正,清正作書拒之。書中有詛行長語。秀吉獲其書,遂疑清正不臣焉,乃檄召清正歸國,奪其軍與淺野氏。清正見檄,怒曰:「清正雖愚,奈何以一旅之卒反於海外邪!此必行長輩見讒也!」因自合部曲,將攻行長。德川家康遣使語之曰:「君侯無罪見讒,吾等固知之也。歸則肉袒負荊,自白太閣可也。今君侯若攻行長,則其反自明也。且大明日迫於外,吾軍奔命旦夕,此固自禍蕭牆時邪?為惡必自禍,君且待之。」清正悟,改容謝之,遂還。

既歸,即錮於伏見請室。清正欲自白於秀吉。秀吉惑於三成,弗見。居數月,京都地震大作,伏見城郭宮室皆廢。清正聞之,乃自脫枷鎖,破門謁伏見廢墟。衛門者細川忠興,素知清正,乃縱之入。傾之,三成亦至。忠興素惡其為人,然亦縱之入。秀吉命清正折枝為杖守內室門。三成欲入,清正固不從也。秀吉聞之,語與左右曰:「清正自幼從我,既吾子也。豈有子反父哉!」遂赦清正罪,復其兵權。清正自請歸朝鮮督戰,許之。

既歸,復守。明帥麻貴遣朝鮮僧惟敬持書誘清正。清正置書,設茶米齋惟敬,因問曰:「爾朝鮮梵林以孰物為寶?」惟敬正色曰:「吾國軍民所寶者無它,惟將軍首耳!」清正但笑而已,中實憚之。乃全禮遣之歸。

明將劉鋌攻小西行長甚急,行長不能支,乃求救於清正、島津義弘。或勸以弗救,清正慨然曰:「吾寧以私憾而廢國家哉?」乃自將卒救,未至,聞義弘水師覆,乃還。行長自棄眾浮海還日本。

三年八月,秀吉死,德川家康、前田利家奉幼主秀賴攝政,檄召清正等還。清正乃虛設旌旗於城上,命老弱擊鼓,自引眾間出,次第登舟。九月,帆歸大阪,方知秀吉死也。

清正歸肥後,乃驅所掠朝鮮民為奴。廣築寺院,修葺町屋。治菊池川,為廣堰。復開水道,引其水溉田。於是國人皆喜,戴之如神明。時行長政虐,清正遣人誘其部民,來者甚眾。行長雖恨,卒不敢問。

四年三月,前田利家死,諸侯皆集大阪吊之。淀姬以德川家康威名素重,恐其不臣,乃命石田三成謀之。三成欲刺家康於大阪。家康素厚清正,遣使秘告之。清正乃延福島正則、細川忠興、池田輝政、加藤嘉明、黑田長政、淺野幸長諸侯飲,及酣,解衣箕踞,慨然曰:「夫三成者,文吏也,無尺寸之軍功,但以斂聚得顯貴耳。今三成欲殺家康,是以讒佞害武士也。家康死,則吾輩武人死無日矣。清正雖不才,願斬三成首謝太閣祭前!」正則等膝席皆曰:「固吾願也!幸從君侯!」夜,七候各勒部曲,鳴鼓將攻三成三成覺,遣使謝清正,自逾垣走匿,方得免。自是清正諸將皆黨於家康。

關原戰起,清正入東軍,受家康命略北九州。

清正檄書降鍋島直茂,復救細川家臣松井康之,戰皆捷。時行長自將部曲會三成,清正乃合兵圍行長都肥後宇土。行長弟行景勒兵守之,清正不能下。圍之一月,行長死訊聞,行景自剖,遂滅小西氏。家康嘉清正功,以肥後全土封之。

後,家康黜豐臣氏,建幕府江戶。清正怒其行,嘗陰語於部將飯田角兵衛曰:「吾昔以護秀賴而入東軍,不意內府亦奸雄也。然則吾亦何顏見太閣於泉下邪?」每念關原事,輒切齒不己。飯田角兵衛,清正同鄉也,與森本儀太夫早投清正,故得親任。後,聞秀賴長,乃間遣人入大阪,持書通於淀姬,但言太閣舊恩弗忘。淀姬嘉之,乃托以恢復事。清正乃命朝鮮匠人築熊本城。竣,城基石垣高數丈餘。清正因以為都,積蓄糧秣,欲為守戰之計。

家康屢召秀賴進覲,淀姬但辭以年幼,弗敢往。秀賴既長,家康復請之,淀姬無以辭,乃間召清正、福島正則、淺野長晟計議。清正曰:「吾等俱本太閣門下,微豐臣氏,早為塵土矣。護持幼主,固吾職也。」淀姬曰:「惟俱家康挾之反江戶。」清正慨然曰:「吾在則秀賴在,固無害也。家康若生二心,清正但與之俱碎耳!」秀賴遂赴京都。駕之所至,清正、正則被甲帶刀,勒部曲周而夾護之。家康子賴宣迎之,欲見秀賴。清正按刀叱曰:「爾素知書,寧可倨見貴人哉!」家康聞而患之,乃設宴於途,欲使清正等遠秀賴。清正、正則身自按刀扶轎,若無聞者。終會晤,清正無一言,雖寸步亦未離秀賴也。

秀賴既還,毫髮無傷。清正對正則笑曰:「秀賴安泰,吾輩終報太閣恩義於萬一也!」居大阪飲數日,相辭歸國。舟行於海上,清正夜起,飲數斗,取經頌之,未竟,忽語於從人曰:「地獄空矣!」遂薨。時年五十。肥後民感其德,為之立祠,每及豐年,輒羅舞懸幟而祀之。

其次子忠廣嗣,以年幼,聽政於幕府。十九年尚江戶將軍秀忠養女。寬永九年,坐家臣私通大阪事,謫居出羽,國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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