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賽亞·伯林

以賽亞·伯林（Isaiah Berlin）者，英倫哲匠也，原籍俄屬里加（今拉脫維亞首府），猶太裔。生於西元一九〇九年六月六日，卒於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五日。其父門德爾，乃富商而崇文。母瑪麗，通音律，善辭章。幼承庭訓，博聞強識，年六歲目擊俄國革命，舉家避亂彼得格勒，烽煙亂世，已啓哲思之端。

一九二一年徙居英倫，入聖保羅中學，精修古典，涉獵彌爾、赫爾岑諸家。及長，入牛津大學基督聖體學院，攻讀古典學、哲學，才辯驚四座。弱冠執教新學院，交遊羅素、維根斯坦諸賢，然獨闢蹊徑，不囿於分析哲學藩籬，轉治觀念史，謂「思想猶如活水，必溯其源流而後明」。

二戰驟起，伯林任職外交部，駐紐約司情報，密報英美政要，兼察蘇聯動向。其文牘犀利，史家以賽亞之筆名聞於世。戰後返牛津，創沃爾夫森學院，倡「精神自由重於制度」，門下俊傑雲集，聲譽日隆。

其學術之要，首推「自由二論」。一九五八年就職演說《兩種自由概念》，剖「消極自由」與「積極自由」之別，謂前者乃「免於干涉之域」，後者為「自主主宰之力」。此論一出，舉世震動，或譽為「冷戰自由主義宣言」。蓋伯林親歷極權之禍，深懼「積極自由」若淪烏托邦工具，必致理性專制，故力主價值多元，謂「善之觀念，本無終極和諧」，駁歷史決定論之謬。

又著《俄國思想家》，析赫爾岑、別林斯基、托爾斯泰之精神困局，謂俄國知識階層「或如刺蝟專一，或如狐狸多知」，其自況亦近於狐，蓋博採眾說而拒體系之縛也。晚年成《浪漫主義的根源》，溯啟蒙與浪漫之裂變，指馬克思、民族主義皆承浪漫狂飆之餘緒，現代性危機自此而萌。

伯林生猶太之家，自謂「文化俄人，情屬英倫，精神客居歐洲」，終身拒猶太復國主義，斥族群神話之虛妄。其論學不尚艱深，文辭清通如話，嘗言：「哲學若無詩意，猶軀殼無魂。」交遊遍及帕斯捷爾納克、阿赫瑪托娃諸文豪，阿氏嘗贈詩云：「君以異邦之耳，聞我孤絕之聲。」可謂知音。

一九五七年授爵，一九七一年膺功績勳章，榮譽等身而淡泊如故。晚年居牛津海丁頓宅，滿架圖書，往來皆鴻儒。一九九七年秋，寢疾而終，遺言焚稿，不欲身後文字淆亂本真。

伯林以流亡之裔，成不列顛哲宗，其身恰似其論——多元價值之化身。當意識形態狂飆之世，獨守寬容，拒絕對真理之專斷；身處分析哲學鼎盛之時，復歸人文，重彰觀念史之幽光。其「自由二論」，猶暮鼓晨鐘，警醒世人烏托邦之險。「價值多元」之說，若擎炬夜行，照見現代性迷途。要之，伯林一生穿梭於猶太、俄國、英國諸文化間，以邊緣之眼觀中心之變，終成二十世紀思想史之狐，狡黠多智而洞見深邃。哲人其萎，風骨長存。